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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回忆

一晃已经二十年过去了,我已经难得想起那件往事。然而一旦想起它,心里却只有悲伤。

我记得89年的学生运动是从4月份开始的,是由学生自发地在天安门广场悼念胡耀邦引发的,后来就发展成为一场要求惩治腐败、实现民主改革的政治运动。当时的总书记赵紫阳5月4日发表讲话,对学生的行动表示理解,要求学生结束游行。大部分学生认为目的已经达到,认同赵紫阳的讲话,学生运动一度出现平息的迹象。但不久有人开始绝食,事态又恶化。下面是我在事件发生一、二年后的回忆,那时的想法有些激愤,对于当时的事件还有一种历历在目的感觉。为了保持当初回忆的原貌,我基本没有做改动。

1989年4月27日,北京各大学的学生进行了一次规模很大的游行,当然先前也有一些游行,但这次游行非比寻常。看到游行顺利结束,那天我非常激动,感到一种成功后的巨大喜悦。人们开始时是顶着巨大压力游行的,因为先前政府已经将学生运动定性为反革命暴乱,学生们甚至带着恐惧去游行的。我那天一早就乘汽车赶往人民大学方向,在汽车上与一位青年聊天,他不是北京人。“不瞒你说我也是专门来看游行的”他谈到政府对他知道的一起工人组织的罢工游行活动进行镇压,其中为首者被逮捕。

他说,“中国象一潭死水一样,应该搅一搅。”他穿着极朴素,一件黄军装上衣,手里拎了个小包,看上去他是位朴素的工人。在六步口附近,军校的学生组成了一堵人墙,我在人群的前面,我是和一般人零星地走,并不是游行队伍,人流在军校学生组成的人墙前停下,两边挤来挤去。我向我前面的一名军校学生说,“你们能挡住吗?游行的队伍有100万。”

“没有办法,我们有纪律。”在挤来挤去的过程中,我的两只手总是放在胸前握成拳的。他握住我的手说,“你是哪个学校的呢?”“科大研究生院的。”他似乎在告诉我,我们是朋友,我能感到他那双手是那样温暖。在这次运动的中后期,我看到一所军校的学生也参加了游行,他们笔挺地站在敞棚军车上,向民众敬礼。我非常感动。

那天有一位学生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拿着宪法,大声读宪法的一些内容,很大一群人围着他。“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切武装力量属于人民。”周围的人鼓掌。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出版、结社、言论自由……”

那天我和北京市的一位青年一起跟着游行队伍走了很长一段路,他是北京一个工厂搞团工作的。

“北京很久没有这样大规模的游行了,76年周总理去世时,游行规模比这还大。”他流露出对过去的深深怀念。76年的运动一定令他终身难忘。他又说,“如果今天不出意外,就是巨大胜利。”我心理也非常担心这一点,后来游行在广场暂短停留,我询问学生有什么安排,提醒他们小心,有一位学生说很快就往回走,以防万一。”为纪念胡耀邦逝世,自开始游行以来,武警殴打学生的事曾经发生过,因此,小心一点非常必要。

一些北京大学学生常给人盛气凌人的感觉,他们似乎自认为很了不起。在“6.4”前几天的某一天,我曾和两个北大的学生吵架,我现在想起来依然对他们的言行感到厌恶。我和他们谈到绝食的事,我希望绝食的人数能大量减少。他们指责我随便发出指令,不负责任,似乎有冒名顶替之嫌。我反复说我只是表达个人意见。其中一个甚至威胁我,要对我不客气,我指着他骂到,“你这个小兔崽子”,旁边甚至有人在记录这个场面。有两个人过来对我说大家目标都是一致的,不必闹矛盾。

有一辆大卡车在北京复兴门附近,我以为是召集人堵军车,我就匆忙地跑过去跳上了车,可那辆车是要到学校接学生,因传说那天政府要派人袭击广场,因而要到学校接人堵军车,以设法阻止广场被袭击。我要求停车下去,可有两个学生拒绝我的要求,让我在拐弯处车减速时跳下。这些自命不凡的学生实在让人感到气愤。我跳下了车,几乎仰面摔在地上,但我团着身,因而没有伤到。有两位北京市民赶紧过来扶我,问我是否伤到?我稍微停了一下,就起来了,并说没有什么事。我步行到复兴门立交桥,那里人非常多,我走到草坪上就累得躺在了上面。我有两、三天没有回学校寝室了,那时我在北京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读研究生基础课,我那年27周岁,比一般大学生要大很多。

我和旁边的市民谈论起来,一些人立即围了上来,我和他们谈到当时的形势,我冷静地向他们分析我们的处境。那时已经宣布戒严,我说你们工人应该赶快组织起来,尽快发挥作用,。我说学生有学生的局限性,他们的思想并没有市民成熟。我谈到北京大学自治会成员很多年龄都非常小。各大学共同组成的“高自联”的思想也很不统一。如果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那么就会把事情搞糟。我说我不想加入学生组织,但如果工人能组织起来,我愿意和工人在一起。我谈到流血是不可避免的,大家静静地听着,这时围上了更多的人。工人们谈到他们的困难,他们白天上班,晚上还不能睡觉,到街上守卫。他们说,现在他们都没有组织起来,首都钢铁公司的工人不起来,北京的工人就很难发动,现在的“工人自治联合会”不能代表大多数的工人,没有号召力。

和我谈论的一位工人,曾当过兵,有时他对我的观点表示赞同就点点头。他的发式很时髦,头发很长,向后梳理。当我说流血是不可避免时,他毫不感到惊讶,他眼睛注视着前面。我分明感到他曾面对过死亡。我说流血是有意义的。我当时有一种想法,认为军队开枪会引起全国的混乱,政府在这种情况下会垮台,从而对国家有利。现在想那时的想法很幼稚。工人们恳切地和我谈到学生绝食问题,问我是否有学生因绝食而死亡?他们非常关心学生的健康,北京市民完全被学生的绝食行为感动,他们从中看到了学生的决心。学生的这种自我牺牲精神不能不让人感动。我向他们谈论绝食的心理状态,尽管我没有绝食,我体会他们的感觉,我认为一些绝食的人在绝食到一定时间后,精神处于一种恍惚状态,处于一种不自主状态,他们这时已经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些学生非常实在”,我向他们谈到,我曾给他们买冰棒,他们不吃,没绝食的人吃。这些绝食的学生实在是非常可怜。周围的人静静地听着,人人都感到苦涩。

6月1日早晨,空气散发着芳香,霞光笼罩广场。这时高等学校自治联合会(简称“高自联”)的播音员在向小朋友祝贺节日快乐。小朋“友们,我首先代表广场上的大哥哥、大姐姐真诚地祝你们节日快乐!当大哥哥、大姐姐们忍着饥寒(有很多人在绝食)在天安门广场又度过了一个夜晚,他们并没有忘记你们。可惜他们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们,有的只是真诚的祝福!当早晨的太阳给广场带来了金色的光辉,新的一天来到了。小朋友们,我们没有忘记你们的节日。

你们是我们民族的未来,也许你们现在还不能理解你们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为什么不在学校好好读书,而来到这里绝食,但你们将来会理解的。你们将来也许能生活在一个美好的社会,一个幸福安乐、充满阳光的社会,这也正是这些大哥哥、大姐姐现在正努力的,但未来社会也许并非那样理想,也许同样贫穷落后,那时我相信你们当中有些人会象我们一样走上街头,也许会象我们一样忍受饥寒……”

6月3日下午,人民大会堂西门出来很多头戴钢盔、腰系武装带的军人,很多人在堵截他们,担心他们冲到广场,还有大客车堵住了他们的去路。我到那里时已经发生了局部冲突,有人受伤。当有一个学生被打得血流满面抬出去时,人群骚动,要往里冲。那时人很容易冲动。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个人被群人殴打,我也以为是奸细。有一个人甚至举起一个发动汽车用的铁棍几次要往下砸,我赶紧拉住,让他小心别伤到别人。

气氛是越来越紧张,天渐渐地黑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民大会堂的喇叭向人们发出严厉的警告:“……请你们不要到街上去,不要到天安门广场去。广大职工要坚守岗位,市民要留在家里,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避免遭受不必要的损失。”一种恐怖向我袭来。人们都感到今天政府要采取重大行动,人们有些感到惶惶不安,但并没因此而离开广场。傍晚,我几次想找一下我们学校的帐篷,结果都没有找到,我就在人民大学的营地的铁床上坐了下来,和一位人民大学的老师聊了起来。他虽然在在这样出名的高等学府,受过很高的教育,可他淳朴的有些木讷。他曾绝食到昏过去,他看上去脸色应然苍白。我们都知道晚上要出事。我说,“解放军倒没什么,武警打人非常野蛮,是应该有所准备。”当然后来证明我完全错了,解放军无情地开了枪,他们连坦克、装甲车都用上了,他们屠杀了北京市民、大学生…..这永远是解放军的耻辱,中国人的耻辱。他说,“准备没什么意义,我们今天来这里就知道有生命危险,但我们死,不会没有意义,这对我们的事业有利。”他说的极平静,我当时也并不感到惊讶。我说我不喜欢在别人打我时,无抵抗能力。

我过后时常想起他,他那苍白的脸,他那眼神已预示着一场灾难。我从他那里也看到了当时的我。

这不可避免地是场悲剧。因为在死去的人中有很多是最富于进取精神的,他们有着一棵热诚的心,希望我们国家能真正走向民主、富强的道路,而且他们大多数人是那样年青。后来,他去开会了。

天又黑了些,气氛也更加紧张。我后来又来到人民大会堂西门附近,在那里逗留了很久。人们的情绪很糟,西门门卫室已经被砸,我劝阻那些人不要砸,他们对我极为愤怒,甚至要打我。他们说,“砸这算什么呢?你没有看到学生、市民被打成什么样子吗?”

我再次来到广场上,那里的高音喇叭里的警告是明确的,但依然看到很多人若无其事,可以在人群中看到很多情人双双漫步,还有老人、甚至还有孕妇,这使我感到某种安慰,这仿佛是一种和平景象。我和一位北京青年聊天,他似乎至多20岁。我问他为什么还来广场?“他说这是人民的广场,北京人天热时经常到广场乘凉,很晚才回去,我为什么不能来?他们说不让来能行吗?”我向他由衷地表达我对北京人的敬意。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学生。他不相信地说,“你绝对不是学生。”一段时间以来,广场上便衣警察很多。他不相信我,也有他的道理。他个子很高,具有还处于发育阶段小伙子的消瘦,但他看上去很健康,目光坚定。

过了一些时候,一名现役军人带着泣声宣布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消息。“我是现役文职军人,我刚刚在**地方(没听清具体地点),看到了士兵用刺刀刺向五位阻止他们前进的学生,其中有一位是女生。政府终于撕下了它可耻的假面具,向学生和北京市民挥起了屠刀……”很多人都有一定精神准备,但真的首次发生这样惨绝人寰的事件,大家还是感到无法接受,感到震惊,但没有退却。在这种时刻,到底应该怎样做,才更为合理?见鬼吧,我自己当时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们杀我的兄妹,杀和我有着共同愿望的青年。

我和很多人那时还是想设法阻止解放军进入广场。我随后又到了人民大会堂西门,不久轰轰声传来,一辆装甲车很快驶到人民大会堂西门,很多小伙子用石块砸装甲车。有一个学生敢死队跑步沿长安街向西前进,我也跟了上去,后来我停了下来想找自卫的东西,结果也没找到什么,后来连手里拿的几个砖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扔掉了。这时枪声已离的很近了,很多公共汽车横在马路上被点燃,熊熊燃烧着,冒着黑烟。这时本能告诉了我们,无畏的手无寸铁的躯体是无法挡住这群手拿沾满鲜血屠刀的侩子手的脚步。枪声是那样近了,可人们仍不愿意离开长安街。虽然有火光,但稍远一点仍看不清,当前面的人群混乱,急忙往小巷里躲避时,我附近的小巷里已挤满了人,我已来不及退到小巷里,就在小巷口边上一堆自行车后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军人随即就到了眼前,他们离我最近的只有二、三米,在我卧倒前有人扔了一个瓶子砸军人,我的后面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年青女子哭泣着,并说,“别开枪,不要打我,呜——呜——”,她哭得极悲伤和恐惧。我真担心那些军人会用铁棒子打她。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别开枪,我们是老百姓。”他说了好几声。军人是沿着人行道向前推进的,马路中间是坦克、装甲车之类的,有的军人手里拿着铁棍。就在我后面的人群乱作一团,女子哭泣、男子叫的同时,一个军人叫另一个军人,“给他一枪”,另一个军人就把枪靠在墙角向巷里开枪,巷里的人似乎马上停止了喧闹。这些军人还互相招呼着,类似于小马、小张。他们在我面前停留了好几分钟。我离他们太近了,而且是非常容易发现的。这群野兽。军人开枪的那段墙与马路平行多伸出了一段墙,那后面一直躲着两个人,等这股军人过后,我们立即向巷里转移,匆忙中,我的脚被破玻璃瓶割的流血。在巷口有一摊血,巷里有一摊血,都是被军人开枪打中人后留下的。子弹打透了巷里的一个竹竿,就是我看到的开的那枪,不知打中了谁?那枪开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枪口周围喷出的兰色火环。

军人陆续不断地过着,我开始还想到巷口看看军队过的情况,但巷口又有几个人被打倒后,我就打消了再去看的念头,我就坐在里面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抱着肩。这时脑子里似乎是完全麻木的,对被子弹打倒的人也感到麻木。人们七手八脚地忙着运送伤员,可一辆人力车锁上了,怎么也打不开。我看到人们那样紧张才意识到,如果不赶快送到医院,伤员有生命危险,就也伸手帮忙。旁边一个人说,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被军人打倒,他想把他背走,可军人向那个被打倒的人旁边射击,不让他接近那个伤者,这人就向军人说“人已经被你们打伤了,你们干嘛不允许把他抬走呢?”军人停止了射击。

过了不知多久,天已经蒙蒙亮,街上突然传来了嘈杂声和国际歌声,我非常感动,我感到我们学生和市民是不屈服的,我们为了美好的未来,我们面对死亡。

我也到了街上,前面不远处就是这次行动的最后一辆军车,很多人涌到了街上,有的还和军人争论,很多人高喊法西斯、侩子手,并挥着拳头,这时国际歌声也越来越响亮,我也含着泪和大家一起唱。大家还打着表示胜利的手势,表示必胜的信念。这时还时常响起枪声,在军车附近有的人被打倒,立即被人们抬走,别的人就责问开枪的军人。一个青年爬到解放牌军车的驾驶室前面的车盖上,挺着胸膛,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膛让军人开枪,后来有人拉他下来,他还执意不肯。后面的军人很害怕,他们现在不敢轻易开枪打人,在很近的距离内开枪,激怒的人会冲上军车向他们袭击,军人也惊恐地拿着话筒喊“我们不向人民开枪……”这些无耻的流氓,语言的本来含义已不复存在,他们会把地狱说成天堂,把屠杀叫仁爱。

我后来一直躲在路旁树后,但仍提心吊胆,围着军车的人非常多。一辆吉普车里的军人向围着他们争论的人开枪,而后加速开走,其他的人喊截住他,有人追那辆车,其他军车上的军人并不干涉。解放军有时由于害怕放几枪。这时人们极为愤怒,很多人将生死置之度外,对掉队的解放军毫不留情。

我没有一直尾随军队,有时看到几个人跑,那么就会有一大群人逃跑,真担心军队会追到巷子里。我后来在长安街南侧小巷里往西走,见到一个小店,我身上的钱几乎用光了,只剩一点,后来进店的一个人想先买,那位和善的店主说让他们先吃。这时我才注意,我们这些在外面至少呆了一夜的人和正常人是多么的不同。我的双手泥黑,无领汗衫的前胸还有一个自行车轱辘印,满身是土。我这时才感到脚痛,我赶紧洗了一下手,店主免费给了我一碗稀饭。我出来后,来到一个南北向的比较宽的路,路边人说这个路口昨晚有20个左右的人被打倒。这时随着轰轰的响声,坦克开来了,我们赶紧往深处躲,绿色的坦克出现在黑烟缭绕的街道,从我们面前驶过。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战场。有些勇敢的年青人并不躲避,投石块砸坦克,他们很勇敢,但无疑无济于事。这支坦克队过了好长时间,坦克没有向人群射击。我在南北向路的边上躲避时,一个人讲述了他看到的早晨刚刚发生的事。这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看便知他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他悲伤地连连说,“真是太惨了,太惨了。就是刚才,我在六步口附近,一队学生从天安门出来,他们一走出天安门来到长安大街上,就把旗帜打了出来,并高唱国际歌,在向西走的过程中,从广场方向有装甲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冲向学生队伍,学生急忙向旁边躲,一些学生被压倒,其中一些倒在路旁自行车上,被装甲车从身上压过,压过后一些人并没有死,一些人想上去抬走没完全死的人,但装甲车又回头压了一次。一些人将被压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抱起,装到塑料袋里,很多人头都压扁了,其中主要是清华大学的。很多老百姓见到这种情景都哭了,这实在太惨了。”

我们这些没在广场的人在整个事件过程中,都始终担心天安门广场的人的安危。我有时注意听听天安门那边是否有什么声音?觉得似乎好象有密集的枪声,但又象是幻觉。先前我在小巷里刚刚吃过饭,见到几个刚刚从广场出来的人,他们也同样象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我问,“天安门那边怎么样?”“该出来的都出来了,出不来的也就出不来了。”他语气平静带着几丝冷漠。“反正女的、老人和孩子死的比较多。”一件毛衣披在他的背上,两只袖子系在前面。我又追问他为什么?他说什么我忘记了,也许是女人、老人、小孩跑得慢。我对他的精神状态感到吃惊,他感情一定很复杂。有市民问他要到那里去,好象他们说要回学校。我们都有感觉,学校并不安全。他还说了些什么,语气同样是冷冰冰,好象是从一具尸体发出的。他的这种精神状态,使我想起,在我后来返校时,别人也可能这样看我。

我又累又乏,又没有钱买吃的,沿长安街向西往玉泉路走,以返回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到了木樨地,在桥的西侧有很多人在往西看,可以看到那个方向被烧毁的很多装甲车冒着滚滚浓烟。我在那停了好长时间,在路口附近可以看到一片片的血迹,一般都是在人行道上。我极困乏,找个隐蔽处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希望能睡一会。西侧那些人有几次向后慌乱地逃散,结果都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架直升机在头顶上盘旋,用大喇叭喊话:“军队不得受阻,军委首长命令,受阻坚决还击。”但前方的军队显然没有完全执行命令。

我后来绕道日月潭公园返校。日月潭公园很美,非常宁静。再次走到长安街上,后来遇到了同学,他们对我的出现感到很惊讶,说我已被列入失踪者名单。这时已是傍晚,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很大。沿路可以看到地铁玻璃被子弹打坏,一个地方同学说在出来经过这里时,还有一具被压成肉酱的尸体。

我回到了寝室,一屋子的人,他们好象对我极为关切,问我怎么样?我说没什么事。当时我还不清楚他们原来到我寝室,是因为对我是否活着感到关切。我当时脑子是麻木的,把被淋透的衣服换下。

事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然而我们国家的政治几乎没什么积极的变化,社会也没有对6.4事件进行任何反思,人们只是对这场悲剧保持沉默。为了类似的悲剧不再发生,为了告慰那些在这场悲剧中死难者的灵魂,我希望能将我的回忆公布于众。

愿在6.4事件中死难者的灵魂得到安息!

 

2009-6-1